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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台州释道文化与宋明理学
          儒学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主体文化,它源于春秋时代的孔子,两汉经学为儒学的第一个发展 期。自魏晋至隋唐,随着道教与佛教文化的崛起,取代了儒家文化的“垄断”地位,魏晋玄 学 与隋唐佛学成为当时的主流文化。中唐时,韩愈、李翱等建儒家“道统”,倡“复性说”; 至南 宋朱熹集儒学之大成,形成了新儒学——理学,进入了儒学第二个发展期。明代王阳明创建 了 “致良知”的心性学说,完善了朱熹的理学体系,因而并称为“宋明理学”。从此,宋明理 学与 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相始终。清代理学虽居于主导地位,但其主流文化是考据学的勃然兴起。在台州儒释道文化中,释道文化影响深远,成为台州传统文化的代表,佛教天台宗是中国佛 教史上第一个宗派,宗风流播日、韩等国;台州上清派和南宗是中国道教史上的“半壁江山 ” ,影响远及海外。而台州儒学则相形见绌,故近代台州学者喻长霖在台州儒家学术史《台学统》序中不无感慨:“岂(台州)山川秀灵之气,有蕴而属之彼族(指佛道二教)耶?”这 说明台州释道文化影响很大,尤其是对宋明理学影响深远。
         一、对唐代儒学的影响
         佛教自汉代传入中国,经南朝释道“夷夏之争”后,一方面促进道教玄学和重玄学的兴起; 另 一方面推动了佛教的中国化,而第一个中国化的佛教宗派即是天台宗。至唐代,中国佛教宗 派相继形成,佛学成为唐代的主流文化。而唐代儒学则相形见绌,唐朝孔颖达的《五经正义 》只不过是对前代儒家的总结,故皮锡瑞在《经学历史》中指出“唐不重经术”。中唐是儒 学 从汉代“训诂之学”向宋代“义理之学”(即理学)的转折期。中唐儒学有两大成就:一是 曾任 临海县尉的啖助、台州刺史的陆淳等所兴起的“春秋学”;二是佛教天台宗九祖湛然再传弟子李翱(系梁肃门人)仿佛教之“法统”而建“道统”,倡“复性说”。此即为宋明理学之滥觞。
         (一)对啖助、陆淳学派的影响
         据清代台州学者洪颐煊《台州札记·春秋大儒》(卷二)载:“《新唐书·陆质传(陆淳) 》,字伯冲,世居吴,明《春秋》,师事赵匡,匡师啖助。质书传二家学,历信、台二州刺 史。《啖助传》,字叔佐,赵州人,后徙关中。天宝末调临海尉。善为《春秋》,考三家短 长,缝绽漏阙,号《集传》,十年乃成。门人赵匡、陆质,其高弟也,助卒年四十七。质与 其子异裒录助所为《春秋集注总例》,请匡损益。质纂会之,号《纂例》。啖、陆,《春秋 》大儒,皆官于台州。”
         啖助(724—770)。字叔佐,唐赵州(河北赵县)人,后迁居关中。唐代儒学家,尤长《春 秋》之学,唐天宝(742—755)末年,曾任临海尉。他认为:《春秋》之文简易,先儒各守 一经相互攻击,因此主张治学不必拘泥于“师法”和“家法”,变《春秋》专门之学为通学 ,他 以十年时间,撰成《春秋集传》、《春秋统例》二书,门人赵匡、陆淳加以完善和发展,其 主要思想保留陆淳所编著的十卷《春秋集传纂例》之中。
         陆淳(?—806)因避唐宪宗讳而改名质,字伯冲,号唐吴郡(江苏吴县)人,唐代儒学家 , 受啖助《春秋》之学。唐贞元二十年至二十一年(804—805)任台州刺史,适逢日本佛教天 台宗创始人最澄入唐至天台山求法。陆淳因崇信天台宗,恰迎请天台宗第十祖道邃至台州龙 兴寺开讲《摩诃止观》,因从之受法。最澄向陆淳献赠黄金与珍宝,“陆公精孔门之奥旨, 蕴经国之宏才,清比冰囊,明逾霜月”(唐·吴岂页《送最澄上 <还日本国序> 》 ,见日本最澄 <传教大师全集·显戒论缘起> ,下同)予以婉辞。并命道邃集众抄写天 台宗教典,计128 部384卷,陆淳亲自“开宗指审”。最澄学成回国时,陆淳不仅题写“印记”,还为之饯行 “三月 初吉,遐方景浓,酌新茗以饯行,劝春风以送远”。并赋诗以赠:“海东国主尊台教,遣僧 来 听妙法华;归来香风满衣礻戒,讲堂日出映朝霞。”诗描述了最澄学成归国的喜悦心情,并 期望他回国后大力弘扬天台宗。天台宗之所以成为中国化的第一个佛教宗派,主要是天台宗 并非印度佛教的简单移植,拘泥于印度佛典“本本的训诂”,而是根据当时中国“国情的实 际” ,“说己心中所行之法门”,与中国儒道文化融为一体的“中国佛教宗派”。儒学的“训诂 之学 ”重“章句”,“义理之学”重“精神”;前者为“汉学”,后者为“理学”;前者重“五 经”,后者重 “四书”。陆淳“舍《传》求《经》”的《春秋》学精神实质,即是“舍”《左传》、《公羊》、 《谷梁》三传对《春秋》的训诂诠释,而“求”《春秋》原著的“微言大义”。这实际上是 天台 宗宗风在其学说上的体现。陆淳深崇“总万行于一心,了殊途于三观”的“天台妙旨”(陆淳《印记》,出处同上),综合了啖助、赵匡关于《春秋》的学说,编著成《 春秋集传纂例》10 卷、《春秋集传辩疑》10卷、《春秋微旨》3卷,今存清《古经解汇函》中。所发论点“多异先儒”,开宋明理学“疑经”风气之先河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·春秋类一》认为:“而程子则称其‘绝出诸家,有攘异端、开正途之功;盖舍《传》求《经》,实导宋人之先路;生臆断 之弊,其过不可掩;破附会之失,其功亦不可没也。'”朱熹亦非常推崇陆淳“推言治道, 凛 凛然可畏,终是得圣人个意思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83)。南开大学孙昌武 教授在《佛教与中 国文学》一书中认为:陆淳的《春秋》学“论生人之意,讲大中之道”与“以《经》驳《传》”的方法,均受到佛教天台宗“中道观”的启示和“创新”学风的影响。
         (二)对柳宗元、李翱儒学思想的影响
         陆淳不仅是唐代儒学《春秋》学的大儒,还被柳宗元等奉为“永贞革新”的导师。因他们同 属 唐宪宗永贞(805—806)年间有心进行政治改革的有志之士,又因陆淳为《春秋》学大儒, 故柳宗元(773—819)深以执弟子礼于陆淳为荣“恒愿扫于陆先生之门,及先生为给事中, 与 宗元入尚书同日,居又与先生同巷,始得执弟子礼”(《答元饶州论 <春秋> 书》 载《柳河东集》卷31)。柳宗元自幼好佛,天台宗九祖湛然弟子梁肃是其父亲柳镇的 知交,故崇信天台 宗。“永贞守新”先败后贬为永州(湖南永州市)司马,与永州龙兴寺天台宗高僧湛然(711— 782)再传弟子重巽结为知交,因而南宋志磐所著天台宗通史《佛祖统纪》(卷10)列柳宗 元为“湛然旁出世家”。柳宗元接受佛学思想重在天台宗义理,目的是为吸取佛学理论以济 儒学之不足,因而柳宗元的儒学思想明显受到天台宗教义的影响。
         柳宗元在《岳州圣安寺无姓和尚碑》中指出:“佛道逾远,异端竟起,唯天台大师为得其说 。”并自述学佛经历“世之言者,罕能通其说,于零陵,吾独有得也。”他所得的正是天台 宗 学说。又在《永州龙兴寺修净土院记》中称赞重巽:“上人者,修最上乘,解第一义,无休 空,折色之迹,而造乎真源;通假有借无之名,而入于实相。”此即天台宗的“中道观”思 想 。柳宗元的儒学思想的理论基础是“元气一元论”,此本为荀子、王充以来古代唯物主义学 派 的传统观点,而柳宗元却运用天台宗的“中道观”加以阐释:“推一而适万,则事无非真; 混 万而归一,则真无非事;推而未尝推,故无适;混而未尝混,故无归;块然趣定,至于旬时 ,是之谓施用;荡然同俗,极乎流动,是之谓真常。”(《龙安禅师碑》)柳宗元认为:从“ 真谛”看:宇宙万物是真如法性的体现;从“俗谛”看:真如法性又化为宇宙万物。但作为 万 物本原是真常性空。他用天台宗“真俗二谛”观和天台宗九祖湛然“万法是真如,真如是万 法” 的“无情有性”论来认识世界,以此与“元气一元论”相调和。这可见其受天台宗佛学思想 影响 之深,故南宗志磐到柳宗元为天台宗九祖湛然之门下,并将其有关文章编入《佛祖统纪》中的《名文光教志》,视同佛典(孙昌武《佛教与中国文学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),不无道理。
         与柳宗元同时的李翱(772—841),是中唐与韩愈齐名的同为宋代理学的先驱,并称“韩李 ” 。他在儒学上最大的贡献是,在于援佛入儒试图建立儒家的心性理论。其代表作《复性书》 三篇开宋代理学心性认的先河。《复性书》上篇论“性情”与“圣人”之关系;中篇言“修 凡入 圣”的方法与途径;下篇勉励人们进行修养的努力。其理论以“去情复性”为旨归,以承仰“孔门四子”(孔子、曾子、子思、孟子)的“道统”为己任,以“开诚明”、“致中和”为“ 复性”之 至义,以“弗虑弗思,情则不生”为“复性”之良方,以“虚明变化”、“参乎天地”为致 用。李翱 本意是发挥儒学原有的性命之学,与佛教心性学说相抗衡。其实,《复性书》内容受天台宗 “性具善恶”论思想非常明显。
         “性具善恶”是天台宗的基本教义之一,它主要指佛与众生一样,同具“善恶之心”,所不 同的 是:佛知恶而修善,凡人知善而造恶,如能修善,即可“超凡入圣(佛)”。天台宗以此体 现 “人人皆可成佛”的平等思想和成佛真谛。李翱据此进而发展为“去情复性”理论。其天台 宗佛教思想源于天台宗九祖湛然弟子、中唐“古文运动”的先驱梁肃(753—793)。
         梁肃不仅为唐代古文大家,而且也是天台宗理论家。他精通天台教义,以智者大师的《摩诃 止观》文义弘博,删编成《天台法门论》6卷,又著《止观义例》一卷,至今仍是天台宗学人的重要入门书。受湛然所托而作的《台州故智者大师修禅道场碑铭》,是台州流传至今唯一的唐碑,弥足珍贵。李翱年轻时得就州府贡举时,慕名曾“执文章一通”求谒于梁肃,得到梁肃的赏识,并引荐于朝,李翱曾作《感知己赋》,以示不忘梁肃知遇之恩。因而梁肃的天台宗思想、崇尚古朴的文风,为李翱所师法。
         李翱“复性说”主要观点是“性善情恶”论。他认为:性属善,情属恶,故需复性;要复性 ,就 需灭情。其《复性书》开篇就指出:“人之所以为圣人者,性也;人之所以惑其性者,情也 ;喜怒哀乐爱恶欲七者,皆情之所为也。情既昏,性斯匿矣……是情由性而性,情不自情, 因性而情;性不自性,由情以明性者,天之命也。”李翱进一步指出:圣人之性与凡人相等 ;只是圣人不动于情,善得其本性,所以至善,而凡人则正相反。这正是天台宗“性具善恶 ” 理论在“去情复性”说中的体现。2000年8月在河南光县召开的“光山净居寺与天台宗学术研讨会”上,日本学者须藤健太郎专门就梁肃《天台止观统例》与李翱的《复性书》作了比较:
         梁肃《天台止观统例》云:“夫止观(者)何也?导万法之理,而复于实际者也。实际者何也?性之本也。物之所以不能复者,昏与动使之然也。照昏者谓之明,轻动者谓之静……是唯一性而已,得之谓悟,失之谓迷;一理而已,迷而为凡,悟而为圣。迷者自隔,理不隔也,失其自失,性不失也。”
         李翱《复性书》云:“水之性清流,其浑之者沙泥也。方其浑也,性岂遂无有耶?久而不动,沙泥自沉,清明之性鉴于天地。非自外来也,性本弗失,及其复也,性亦不生,人之性犹水。”
         两者相较不难发现,李翱“复性”说明显带有天台宗心性论的痕迹,梁肃的“唯一性而已”,即 是智者大师“一念无明法性心”。因为无明与法性互具,无明即是法性,但须通过修习止观 , 灭无明而存法性。此观点为李翱所有,从而援天台宗佛教心性论入其儒家“去情复性”说, 使 “复性”说得以成立。而“复性”说则是宋明理学“天命之性”和“气质之性”的儒学心性 理论基础 ,对程朱理学人性论的形成作过重要贡献(见潘桂明《智岂页评传》,南京大学 出版社;日 本须藤健太郎《梁肃 <天台止观统例> 与李翱 <复性书> (资料)》,载《光山净居寺与天台宗 研究》一书,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)。
         二、对宋明理学的影响
         晚唐“会昌法难”,佛教遭受重创,两宋以降虽有所发展,但远非“盛唐景象”。此时 ,道教发展的主流已走出了“外丹术”的误区,转向内丹心性学。而儒学则在吸收释道二教 精 华后,发展为新儒学——理学,从而确立了长达700多年的主流文化地位。如果说,唐代儒 学 主要是吸取佛教思想精华;那宋明理学对释道文化是“兼收并取”,因而宋明理学实际上也 是 “三教合一”思潮的产物。这一思潮亦体现在宋明理学对台州释道文化的“兼取”上。
         (一)对周敦颐、程颢理学思想的影响
         周敦颐(1017—1073),字茂叔,号濂溪,北宋道州营道(湖南道县)人,为宋明理学的开山,人称“濂学”。其主要成就是吸收了道教宇宙发生论,与《易传》的宇宙理论相结合, 建 构了儒学哲学的基本宇宙生成模式。其学说主要体现在《太极图说》和《通书》中。周敦颐 的儒家宇宙生成论主要采自道教华山陈抟的《无极图》,只是“颠倒其序,更易其名,附以 大易,以为儒者之秘传。盖方士之诀,在逆而成丹,故从下而上;周子之意,以顺生人,故从上而下”(黄宗炎《太极图辨》)。以儒家名词代替了道教的术语。
         周敦颐认为:圣人之所以成为“圣”,是因为圣人能“以诚为本”:“圣人之道,仁义中正 而已 矣。”(《太极图说》)“诚者,圣人之本”,“圣,诚而已也;诚,五 常(仁义礼智能信)之 本,百行之源也”(《通书》)。如何臻于“诚”的境界呢?那就是“主 静”的修养实践论:“一 为要,一者,无欲也;无欲则静虚动直,静虚则明,明则通;动直则公,公则溥。”(同上)“圣人定以中正仁义而主静(自注:”为无欲故静“),立人极焉”(《太极图说 》)。因而 明代黄宗羲在《宋元学案》中也认为:“周子之学,以诚为本。从寂然不动处握诚之本,故 曰‘主静立极'。”其实,这“主静立极”学说分别受到南朝天台顾欢“无欲即圣”思想和 唐代天台司马承祯(647—735)“主静去欲”论的影响。
         顾欢“无欲即圣”思想见于解释儒家经典《论语》之中。他在解释《论语·先进》中“回也 其 庶乎,屡空”一语时说:“夫无欲于无欲者,圣人之常也;有欲于无欲者,贤人之分也;二 欲 同之,故全空以目圣;一有一无,故每虚以称贤。贤人自有观之,则无欲于有欲;自无观之 ,则有欲于无欲。”(皇侃《论语义疏》引)司马承祯发展了顾欢“无欲 即圣”的思想,其道 教哲学的核心是“主静去欲,坐忘得道”。他认为:“心者,一身之主,百神之帅也。静而 生 慧矣,动则生昏也。”因而他要求主静:一要简缘,“简缘者,择要去烦也”;二要无欲, “ 无欲者,断贪求也”;三要静心,“静心者,止浪游也”。这三者为“主静去欲”之枢要。 
         顾欢提倡“无欲即圣”,司马承祯强调“主静去欲”,目的是为了“得道”;周敦颐主张“ 主静去欲”,目的是为了“成圣”;虽前者属道教,后者为儒教,但均通过“主静去欲”的修养实 践以追求二教最高精神境界的自我超越,二者可谓是“如同一辙”。
         司马承祯的“主静去欲、坐忘得道”思想不仅与周敦颐的“主静去欲、以诚成圣”理论“如 出一 辙”,而且还对程朱理学创始人、北宋“洛学”代表人物程颢的“内外两忘、心与理一”的 “定性”学说深有影响。
         程颢(1032—1085),字伯淳,人称明道先生,与其弟程颐(1033—1107)并称为“二程” 。河 南洛阳人,故称其学名“洛学”。程颢青少年就学于周敦颐。其弟程颐称其“自十五六时, 闻 汝南周茂叔(即周敦颐)论道,遂厌科举之业,慨然有求道之志,未知其要,泛滥于诸家, 出入老、释者几十年,返求之经而后得之”(《二程集·明道先生行状》)。这说明程颢与 其他理学家一样,受到释道文化的熏陶。他兄弟俩创立了“天理”学说,以既是自然法则, 又是社会准则的“理”代替了宋代以前中国哲学中“天”的本体地位,成为宋代以降儒家哲学中的核心概念,宋明理学亦由此而得名。此为二程对中国哲学的一大贡献。在修养实践理论上, 他在周敦颐“主静无欲、以诚成圣”的思想基础上,进一步提出了“内外两忘,心与理一” 的“定性”理论。
         所谓“定性”,即是“定心”。就是认识和体验自己的本心和本性。“所谓定者,动亦定, 静亦 定,无将迎,无内外”;“定性”不“以外物为外”,不“以己性有内外”,“与其非外而 是内,不 若内外之两忘也;两忘则澄然无事矣。无事则定,定则明,明则尚,何应物为之累哉”(《二程集·答横渠张子原先生书》)。“内外两忘”就是“与物浑然一体” 、“心与理一”,将“己” 融于“万物”之中,达到“万物一体”的境界。为达到这种境界,程颢提出了“主敬”的修 养方法 :“所谓敬者,主一谓之敬;所谓一者,无适谓之一。”(《遗书》卷15)“敬”为存养天理: “中者,天下之大本也;天地之间,亭亭当当,直上直下之正理,出则不是,唯敬而无失最 尽。”(《遗书》卷11),存养天理要做到“主一”,“主一”就是固其 心志:“一者,天也,只 是整齐严肃,则心使一。”程颢易周敦颐“主静”为“主敬”,是因为“虚静”为道教名词 之故。 尽管如此,程颢的“定性”学说与司马承祯的“主静坐忘”理论相较,仍“透出”渊源非常 密切的“天机”:
         司马承祯认为“坐忘”是“内不觉其一身,外不知乎宇宙”;程颢则言“与其非外而是内, 不若 内外之两忘”。司马承祯说,“以无事为真定,以有事为应迹,若水镜之为鉴,则遇物而见 形 ”;程颢则说,“无事则定,定则明,明则尚,何应物之为累哉”?司马承祯将“敬信”作 为“修 身得道”的前提,程颢则把“主敬”作为“修身定性”的入门。司马承祯主张“道与心通、 心与道 一”,“散一身为万法,混万法于一身”;程颢则提倡“心与理一,万物一体”。由此可见 ,司马承祯的“主静坐忘”理论确为程颢“定性”学说之先驱。
         (二)对张载、朱熹、王阳明理学思想的影响
         张载(1020—1077),字子厚,祖籍大梁(河南开封),后占籍凤翔眉阝县(陕西眉县)横 渠镇,因长期在该镇讲学,人称横渠先生。为北宋著名儒学家。“关学”创始人。他亦曾广 涉 释道及诸子百家之学,再反求于儒经,创立了理学“气本体论”的哲学体系,是中国古代朴 素唯物论哲学发展的一个里程碑。
         张载从儒学“气本体论”视角,首先提出了“天地之性”与“气性之性”的一对理学心性论 中表示 绝对和相对、普通与特殊两种性的主要范畴。这是对古代人性论的一次总结,后被理学家普 遍接受。张载在《正蒙·诚明》中指出:“(天)性者,万物之一源……天性在人,正犹水 性在冰,凝释虽异,为物一也;受光有小大昏明,其照纳不二。”“天地之性”至高无上, 实 际上就是“天理”、“天性”。而“气质之性”则为“形而后有气质之性,善返之,则天地 之性存 焉。故气质之性,君子有弗性焉。”“气质之性”是人的“后天之性”、“习俗之性”,“ 人之初, 性本善,性相近,习相远”,正是对“天人之性”的总概括。张载在人性论上提出“天地之 性” 与“气质之性”的范畴,二者虽同出于气,但以天地之性为本,应通过“穷理而尽性”,使 善恶 不齐的“气质之性”向纯善的“天地之性”转化。张载的“天人之性”的人性论是对孟子的 “性善 说”、荀子的“性恶论”、杨雄的“性善恶论”、韩愈的“性善恶上中下三品说”的总结, 《宋元 学案·横渠学案》评道:“及至横渠(张载),分为天地之性,气质之性,然后诸子之说始 定。”实际上,张载的“天地之性”与“气质之性”的区分,系据从中国道教南宗创始人台 州张 伯端(987—1082)的《青华秘文》演绎而成。其《青华秘文·神为主论》详尽论述了“先 天之性”与“气质之性”:
         “圣人以无为治天下,则天下安肃;庸人以有为治天下,则天下扰乱。盖心者,君之位也; 以无为临之,则其所以动者,元神之性耳;以有为临之,则其所以动者,欲念之性耳。有为 者,日用之心;无为者,金丹(修道)之心也……夫神者,有之神焉,有欲神焉。元神者, 乃先天以来一点灵光也;欲神者,气质之性也。元神者,先天之性也;形而后有气质之性, 善返之,则天地之性存焉。自为气质之性所蔽后,如云遮月,气质之性虽定,先天之性则无 有。然之性微,而质性彰,如人君之不明,而少人用事以蠹国也。且父母媾形,而气质之性 具于我矣,将生之际而元性始入。父母以情而育我体,故气质之性每遇物而生情矣。今则徐 徐铲除,主于气质尽,而本元始生。本元见而后可以用事,无他。百姓日用,乃气质之性, 胜本元之性;善返之,则本元之性,胜气质之性。以气质之性而用之,则气亦后天之气也。 以本元之性而用之,则气乃先天之气也。气质之性本微,自生以来,日长日盛,则日用常行 无非气质。一旦反之,自今以往,先天之气纯熟,日用常行,无非本体矣。此得先天、制后 天,无为之用也。”
         两者相较,张伯端的道教哲学心性论,远比张载的理学心性论要详尽精致得多。所不同的是 ,张伯端要“发天道,明自然”,张载则要“建人伦、明教化”;前者重在“返朴而归真” ,后者 重在“存天理而去人欲”;但张载的理学人性论从张伯端的道教哲学心性论演绎而成,却无 庸置疑。
         如果说周敦颐的“濂学”、程颢的“洛学”、张载的“关学”所受台州释道文化的影响主要 侧重于 台州道教文化,那朱熹的“闽学”、王阳明的“心学”所受台州释道文化的影响则“兼而有 之”。
         朱熹(1130—1200),字元晦,号晦庵,别称紫阳。祖籍徽州婺源,生于南剑州尤溪(福建 尤溪县)。为宋代理学集大成者,南宋“闽学”创始人。他学识渊博,儒释道三教典籍及诸 子 百家之学均有很高的造诣,故台州释道文化亦在融摄之中。朱熹亦自称“盖出入释老者十余 年,近岁以来,获亲有道,始知所向”(《答江元适书》,《朱熹集》卷55)。台州学院曾 其海教授曾对朱熹理学深受佛教天台宗教义的影响作过专门研究,他在《天台宗的佛教哲学 思想》中认为:
         首先在本体和现象、抽象与具体的统一性上,朱熹提出“体用一源、显微无间”的体用观。 他 说:“则一理之实而万物分之以为体,故万物之中各有一太极”,“人人有一太极,物物有一太极”(《通书·理性命章注》万物分离的太极,并不是万物从太极中 分取了一部分,而 是说万物分离的太极同样是“众理之全”。朱熹认为,部分与全体只是对于具体的分类方法 , 对精神的本体理的全体太极,是不适用的。朱熹这种体用观,是天台宗的“万法是真如”, “ 真如是万法”(湛然《金刚钅卑》)“无相不相”,“一切诸法,皆是 佛法”(智者《法华玄义》卷7下),草木瓦壁都是真如的体现。
         其次,在一理和万理的关系上,朱熹提出“理一分殊”的理论。这种分殊关系,既非全体与 部 分的部分,也不是一般和个别的关系,是“一月普现一切月,一切水月一月摄”的关系(《朱子语类》卷18)。他说:“万个是一个,一个是万个”,“与理为一”,“一心具万 理”。这是天台宗的“心是一切法”,“一切法是心”,“介尔有心,即具三千”(智者《摩诃止观》卷5上)在理学中的移植。
         第三,在认识论上朱熹主张“格物致和”说。他说:“格物,是物物上穷其理”,“是零细说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15),今日格一物,明日格一物,都是认识的初级阶段。 在这个阶段中,格具体的物,是不能认识真理的全体。到了认识的最后阶段,由部分的理的认识到全体的理的 认识,这不是由常规的理性认识所能达到的,必须赖于神秘的顿悟,即“一旦豁然贯通焉” 。 即得到了全体的全能的知识。朱熹格物致知的两阶段认识方法与天台宗一心三观认识论中的 “次第三观”和“不次第观”的两阶段认识方法如出一辙。在认识的第一阶段,两者还都有 合理性,到第二阶段,两者都主张超越理性的直觉方法。
         第四,在人性论上朱熹主张“二心”说。人的本性中有一个先天的至善的“道心”,与此同 时, 又有一个与生命俱来的先天的受形气影响的恶的“人心”。道心是纯粹的天命之性发出来的 , 是至善的,即使凡人也具有天命之性,所以也有道心。人心虽然与生命俱来,它是从具体的 气质之性发出来的,是恶的,即使上智的圣人也不无人心。人心虽恶,但可以通过主体修养 而变善。故“超凡入圣”的方法并不是消灭人心,而是使人心服从道心。很明显,朱熹的“ 二心”说是天台宗“真妄二心”说,是一脉相承的(载《东南文化》1990年第6期)。
         作为宋代理学集大成者朱熹,既融集天台宗之佛学,又融摄道教南宗的内丹学。他曾化名“ 崆峒山道士邹讠斤”撰《周易参同契考异》。并自言:“异时每欲学之,而不得其传,无下 手 处,不敢轻议。”元人袁桷《清容居士集·易三图序》谓朱熹曾命弟子蔡元定入峡,访得象 数学秘传三图,其后上饶谢枋得遁于建安,鄱阳吴蟾往受《易》,出其图,曰:“建安之学 为彭翁,彭翁之传为武夷君,……季通(蔡元定)家武夷,今彭翁所图疑出蔡氏。”此彭翁 即道教南宗第五祖白玉蟾弟子彭耜,武夷君即号武夷翁的道教南宗第五祖白玉蟾。蔡元定 所得象数学三图,溯其渊源亦出自道教南宗的内丹学。
         此外,朱熹还据张伯端道教哲学的“先天之性”与“气质之性”的心性论,提出“心统性情 ”理论 ,进一步发展了张载的理学人性论思想。朱熹认为:性是心之体,情是心之用,心是包括体 用的总体。对“性”的概念,朱熹又赋于张载所区分的“天地之性”和“气质之性”以新的 内涵。 “论天地之性,则专指理言;论气质之性,则以理与气杂而言之”(《答郑子上 》 ,《朱熹集》卷56)。前者指禀理而生、专以理而言、纯粹至善的“性”,后者指人 禀气而有形的,有清 浊、偏正、善恶的“性”。在此基础上,朱熹进一步提出了“道心”与“人心”的理学范畴 ,认为 “道心”即“天理”,而浊、偏、恶的“人心”就是“人欲”。因而他主张“变化气质”  以“复其性” ,这种抽象本体论的论证,一方面抑制了人的个性发展,另一方面又体现了对人生理想人格 的追求。朱熹的“心统性情”理论亦可溯源至台州张伯端的《青华秘文》中的心性论。
         王阳明(1472—1528),名守仁,字伯安,浙江余姚人,既是明代“心学”创始人,又是宋明理学中的“心学”集大成者。与宋代理学家一样,曾“出入佛老二十年”,最后被贬贵州“ 龙场 之悟”后,方“笃志圣学”,成为明代“心学”的创始人,其思想同样受到台州释道文化的 熏陶。
         曾其海教授在《天台宗的佛教哲学思想》认为王阳明的“心学”亦受到天台宗教义的影响, 他指出:如果说朱熹是从客观视角去接受天台宗的佛教哲学思想,那么王阳明则从主观视角去 吸收天台宗的佛教哲学思想。
         王阳明“心学”的基本命题是“心即是理”,“宇宙便是吾心”,“吾心即是宇宙”,天下 无心外之 物。王阳明的“心”,也叫“良知”,又称“天理”,即先天的“道德观念”。他认为,良 知是先天 的、人人皆有的道德品质。这种良知是天地万物发生的源泉,是社会赖以存在的原则,也是 自然界天地万物赖以存在的根据。他说:“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,若草木瓦石无人 的良知,不可以为草木瓦石矣。岂惟草木瓦石为然,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为天地矣。盖天 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。其发窍之最精处,是人心一点灵明。露雷日月星辰,禽兽草木山川土 石,与人原只一体。”(《传习录》下)正如任继愈先生所指出的,这是 对天台宗“无情有性”佛性说的直接继承(《汉唐佛教思想论集》)。
         王阳明认为“致良知”的途径是“致知格物”,这种格物改知,乃是一种摒除客观、排斥实 践、 静坐冥想的反理性的直觉的自我参悟的方法。王阳明说:“圣人之学,惟是致此良知而已” , 它“不假外求”,“格物之功,在身上做,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,便自有担当了。”(《书魏师孟卷》)王阳明这种致良知的参悟方法与天台宗的返观心源、把握真心 、返本还原的顿悟 方法,可以说所差无几了。无怪其后的李贽在《答耿司寇》中一语道破了王阳明哲学的思想 渊源,“故阳明先生曰:‘满街皆圣人',佛众都是一样的,故佛氏亦曰:‘即心即佛,人人是佛'”(《东南文化》1990年第6期)。
         其实,王阳明的“致良知”思想也受到台州道教南宗思想的影响。其《传习录》卷上论精气 神 ,谓良知“以其妙用而言之神,以其流行谓之气,以其凝聚而言谓之精”,即是略变道教南 宗 之说,来阐发“致良知”思想。王阳明还从“心学”的主观视角发展了张载的“天人二性论 ”和朱 熹“心统性情”论,提出了“性即气”说。王阳明作为心身、主客体统一论者,强调性与气 的统 一,即性不离物质实体而存在,“天地之性”就“气质之性”,“气质”外别无性。他指出 :“生 之谓之气,生字即是气字,犹言气即是性也……(天地之)性善之端须在气(质之性)上始 见得,若无气亦不可见也……若得百姓明白时,气即是性,性即是气,原无性气之可分也。 ”(《传习录》中)王阳明“性即气”说虽源于张伯端的心性论,张载的 “天人二性论”和朱熹 的“心统性情论”,但也区别于他们的观点,这就是王阳明扩容了“性即气”的主观性,而 否定 了张伯端、张载和朱熹观点的客观性。这与道教南宗第五祖白玉蟾“以神驭气”学说如出一 辙 。白玉蟾所处南宋时期,程朱理学还未取得“官学”地位,而他却用“天理”、“人欲”、 “克己复礼”等理学重要范畴来阐内丹之学。白玉蟾指出:“命者因形而有,性则寓于有形之后。 五 脏之神为命,七情之所系也,莫不害乎吾之公道,命与人同欲。”(《性命明论 》)理学中 以“天地之性”驾驭“气质之性”的思想,在白玉蟾看来即是“以神驭气”:“道心者气之主,气 者形之根,形者气之宅,神者形之具。神即性,气即命也。”(《东楼小参》)“以神驭气” 的最高精神境界是“心于道,与道合真,抑不知孰为道、孰为我,但觉其道即我,我即道。 ”(《天尊玉枢宝经集注》卷上)白玉蟾“命者因形而有,性则寓于有形 之后”,以及“神即性 ,命即气”的观点,正是王阳明“性善之端须在气上始见得”与“性即气,气即性”的理论 依据 。白玉蟾“道即我,我即道”的“心外无道”思想,正是王阳明“气外无性”、“心外无理 ”的“心学”源泉。
    2012-06-29 09:11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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